近日,黄土高原的沟壑间暑气未消,“觅泥土馨香,寻秦川犁笔”三下乡调研团队一行踏着麦茬的余温,在陕西西郊村一间陈设简朴的农舍里,见到了农民作家苦果。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指尖沾着墨迹,桌角堆着泛黄的诗稿,谈起文学与土地,眼角的皱纹里便漾起光——那是黄土地赋予的生命韧性,也是四十年笔耕不辍的热忱。
图为实践团成员采访苦果老师 杜豫贞摄
一、笔名里的生命哲学:从“苦果”到土地的一部分
“这名字,起初是嚼着人生的涩味取的。”苦果捻着桌上的酸枣,声音里带着泥土的厚重。1986年,第一次婚姻的破裂让他给自己贴上“苦果”的标签,那时他刚在《长安杂志》发表第一首诗,与贾平凹同刊却排在末尾,“像田埂上的野草,望着田中央的麦子”。
陕西广播电视台的主持人曾劝他改叫“青山”,说“苦果”听着不吉利。他试了三个月,田间地头的老乡见了仍喊“苦果”,便索性改了回来:“黄土地的果子哪有个个甜的?苦过才扎实。”如今的他早已把笔名活成了生命状态——就像高原上的酸枣树,把根扎进石缝,结出的果子先涩后甘,“甜过了头反而酸,人生哪能没点苦底?”
这种对“苦”的接纳,成了他文字的底色。在诗集《不了的乡情》里,他写“母亲的皱纹里淌着浇地的渠水”,在散文集《那年腊月》中,他记“父亲磨镰时把月光磨成了刀锋”。那些带着土腥味的句子,恰是他对“农民与土地”最质朴的注解:“土地不骗人,你给它多少苦,它就还你多少甜,写文章也一样。”
二、从民办教师到抖音博主:泥土里长出的传播智慧
苦果的人生轨迹始终绕着黄土地转。做过10年民办教师,后来开货车跑运输,方向盘和粉笔头轮流攥在手里,却从没放下过笔。2008年,他揣着开车攒下的4000块钱,自费出版了第一部诗集,“骑着自行车在县城街边卖,有人嫌字丑,有人说看不懂,可总有老农蹲在路边,让我念‘麦收’那首”。
最初的创作曾偏向男女情感,一组《我是你的爱人》因双重视角引发热议。铜川作家郭建民劝他:“你的根在地里,别往云里飘。”这句点拨让他把诗集名改成《不了的乡情》,也让创作彻底扎进乡土。后来的小说集《你是天边一抹霞》,写爱情却处处是打麦场、土窑洞的影子,“村里的爱情哪有那么多风花雪月?多半是一起扛过锄头、共过患难的实在”。
时代变了,他的“投稿箱”也在变。早年手写稿塞进信封寄往编辑部,后来在网吧借电脑传文件,如今用坏5部手机后,他成了抖音、快手上的“乡土诗人”。“全民K歌有一万粉丝听我读诗,今日头条的文章总阅读量119万了”,他翻着手机笑,“咸阳的果农在果园里听我播《塬上的风》,说‘苦果写的就是咱的日子’,这比发表在杂志上还让我高兴。”
年轻人拍抖音晒“母亲的酸汤面”,他就跟着写《灶台》;新农人用无人机播种,他便记下“铁鸟掠过麦田时,爷爷眯眼数着云”。“机械化抢不走诗意,就像收割机代替不了镰刀,可麦香还是一样的”,他说,“农村题材永远活的,因为乡愁不死。”
三、农民诗歌的接力赛:从王老九到直播间里的诗行
“王老九的‘吃饭想起毛主席’,那是带着体温的句子。”聊起陕西农民诗歌的传承,苦果突然坐直了身子。上世纪50年代,农民诗人王老九用庄稼人听得懂的话歌颂时代,成了标杆;后来李强华办“泥腿子诗刊”,油印机转得比石碾子还勤;章立发起西北五省农民诗歌大赛,让黄土高原的诗声传得更远。
1983年,苦果加入画乡诗社,亲历了农民诗歌的起伏。2007年章立去世,学会差点散了,他和郭建民骑着摩托车跑遍区县,在民间事务管理局重新登记,“就像抢救倒伏的麦子,得一根一根扶起来”。如今学会的公众号办到816期,纸质杂志《陕西农民诗歌交流》还在印,“油印机换成了打印机,可‘泥腿子’的根不能换”。
作为学会的前副会长,他常对年轻会员说:“农民诗人首先是农民,锄头握不稳,笔杆子也站不住。”他见过城里来的诗人写农村,“把麦苗写成韭菜,还说‘诗意的想象’,这哪行?”在他看来,当下农民最想喊出的心声,是“土地的尊严”——“不是哭穷,是想让人知道,种粮人的心和麦子一样,得有阳光,也得有尊重。”
采访尾声,苦果从柜里翻出几本著作,扉页上的题字力透纸背。窗外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一株弯而不折的庄稼。“昨天天热,一上午写了首《走农家路,读农家诗,吃农家饭》”,他念着诗句,“你们来寻泥土的香,其实香就在麦子里、在渠水里、在咱庄稼人的汗珠子里。”
这位黄土地的“苦果”,终究把自己酿成了一杯醇厚的酒,醉了故乡,也醉了每个念着乡愁的人。而那些流淌在诗行里的乡情,早已在字里行间,找到了永远的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