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西安鄠邑区的乡间校园里,有这样一位老者:课堂上,他握着粉笔讲解汉字的温度;书桌前,他握着钢笔记录乡土的脉动。他是教了四十多年小学语文的杨民社,也是坚持写作四十年的农民诗歌写作者。近日,西安外国语大学“觅泥土馨香,寻秦川犁笔”三下乡团队走近杨民社,听他讲述粉笔与钢笔交织的四十年,如何写就一段关于热爱与坚守的故事。
讲台与稿纸:两样热爱,彼此滋养
杨民社的文学启蒙,藏在少年时的作文本里。初中课堂上,他的作文常被老师当作范文朗读,“每次听到自己的文字被念出来,心里就像揣了只小兔子,又紧张又欢喜。”高中时,他和同学在饭桌上办起油印刊物《求索》,刻蜡板、推油墨,油墨沾了满手,却觉得“比吃了蜜还甜”。
1985年,刚走上讲台的杨民社在《西安电大报》发表了第一篇作品《实习前期练兵忙》。“那时候工资才几十块,稿费不多,却比发工资还让人激动。”他至今记得,当时的语文教研组组长拿着报纸对他说:“小杨,会写东西的老师,讲课都带着灵气。”
这话成了他四十年的写照。在课堂上,他把自己的写作心得融进教学:教学生写作文时,他不说“要写真情实感”,而是讲自己写《村口的老槐树》时,如何蹲在树下看了三个傍晚的光影;讲鲁迅的“两棵枣树”,他会带着学生去校园的角落,看两棵并排的白杨树,让他们感受“重复里藏着的劲儿”。而学生们的作文,那些关于麦田、炊烟、爷爷奶奶的句子,又成了他笔下的素材。“有个学生写‘爷爷的锄头在墙角打瞌睡’,我记了二十多年,后来写进了《农具记》里。”他笑着说,教学与写作哪里是两回事?“就像地里的麦子和泥土,互为养分。”
先做人,再动笔:字里行间见筋骨
聊起写作,杨民社总爱提一个观点:“字是人的影子,人站得直,字才立得住。”他常给年轻写作者讲两个古人:秦桧的字再好,因卖国求荣,墨迹里也透着谄媚;文天祥的《正气歌》不算华丽,却因气节撑着,读来能让人直起腰杆。“就像咱地里的棉花,看着白软,可弹成棉线,能拉得老长——那是因为里头有筋骨。”
这份“筋骨”,在他心里,藏在鲁迅的文章里。“我们那代人都说‘三怕’,周树人、文言文、写作文。可我偏喜欢鲁迅,他的文章像手术刀,能剖开里子看真相。”他能背出《秋夜》里“我家后院有两棵树,一棵是枣树,另一棵还是枣树”,有人觉得是废话,他却摇头:“你想啊,那会儿的鲁迅,心里憋着多少话没处说?这重复里,是孤愤,是不屈,是字的骨头。”
这种对“真”的执着,让他的文字里总带着泥土的实在。他写过村里的老支书蹲在田埂上啃干馍,写过收麦时妇女们头巾上的汗渍,“咱农民写作,别学那些花架子,地里长不出塑料花,字里也藏不住假。”
图为实践团成员采访杨民社老师 岳思滢摄
泥土里的灵感:从民间故事到“三农”心事
杨民社的笔尖,从未离开过鄠邑的泥土。作为土生土长的鄠邑人,他的稿纸上总有“三农”的影子:春耕时的犁铧、夏收时的麦浪、秋收后的场院,还有农民脸上的笑与愁。“咱国家是农业大国,农村是根。农民写作者不写农村,写啥?”
他的案头总放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,里面记满了鄠邑的民间故事。“你听过‘腊家滩’的传说不?”他翻开笔记本,指着一行字念:“‘要得腊家“龟”,除非天塌涝河吹’——说的是以前有个地主,用小斗放粮、大斗收粮,最后被洪水卷走了。”他说,这些故事里藏着老百姓的智慧,“比书本里的大道理鲜活多了”。
作为鄠邑区政协文史资料登记员,他见过太多让他动容的农民写作者:有位老汉办厂亏了本,却把仅剩的钱拿去印诗集,“他说‘日子能苦,诗不能苦’”;还有位妇女白天种大棚菜,晚上在灯下写散文,“字里全是黄瓜架下的露水味儿”。“鄠邑能成文化大县,靠的就是这些人——肚子里装着庄稼,心里装着诗。”
给“拇指作家”的心里话:别丢了根,多练笔
如今,鄠邑的田间地头多了些“低头族”——他们不是刷视频,而是用手机写东西,被称为“拇指作家”。杨民社自己也是个“潮人”:50多岁时自学电脑管理学籍,现在每天都要翻陕西农民诗歌协会的公众号,“手指头划着划着,就看到老乡们写的诗,比看电视剧还上瘾。”
他觉得,手机给农民写作打开了一扇新窗。“以前投稿要寄信,现在点下发送就成;以前只能给村里人看,现在全国人都能读。”但他也常给年轻的“拇指作家”提个醒:“手机是工具,不是根。根还得扎在地里。”
他总拿环卫工人刘英桃举例:“两口子扫大街,忙得脚不沾地,却写出‘扫帚划过路面,像笔在纸上写诗’这样的句子。为啥?因为那是从心里冒出来的,不是编的。”他还常说鄠邑一中的“二愣精神”:“老师楞怂教,学生楞怂学。写东西也一样,别怕笨,多写多练。开始可能是‘要我写’,慢慢就成了‘我要写’,最后不写憋得慌——那才是真喜欢。”
图为实践团成员与路桄畅老师、杨民社老师及其爱人的合影 岳思滢摄
四十年过去,杨民社的粉笔染白了头发,钢笔写空了墨水瓶。但他说,只要鄠邑的麦子还在长,农民的故事还在发生,他的笔就不会停。“我这辈子,就做了两件事:教孩子认字,替土地说话。够了。”